日落西山，宁静的晚霞斜穿过阳台，映照在窗前大病初愈的母亲身上。自从82岁的姨妈去世后，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就时常给我讲起姨妈家的故事。母亲说，姨妈和做了一辈子木匠的姨父都是在年轻时得了腰痛病，到了老态龙钟的时候又双双添了驼背的病，而且越老越驼。有一次，姨父从自家附近路边的厕所出来，不巧惊动了一条黄毛野狗。这个可恶的狗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在那里的，倒霉的姨父驼着背，探着头，鼻子正好撞到黄狗的嘴边，被它咬了个正着，让人哭笑不得。
自从学医至今，30多年了，我没有再去过姨父家。我知道，姨妈和姨父可能都得了同一种病——强直性脊柱炎。这种病在以前可谓是缺医少药，很多人不明不白驼了背，遭遇着象姨父那样的尴尬和不幸，甚至是痛不欲生。近十年国内风湿病学的进步可谓日新月异。但是，25年前当我刚刚加入风湿病医生行列的时候，治疗强直性脊柱炎的药物仍是少得可怜。
记得25岁的王超（化名）第一次找我看病的时候，是因为腹泻后左膝关节肿痛2个月来诊的。他老来得子的父亲有腰痛病史20多年，这些年是挺着疼痛过来的，实在受不了了就用点炎痛昔康和些街边小巷的“祖传秘方”暂时缓解，他的脊柱早已驼背变了形，腰也直不起来了——现在一看便知的病——强直性脊柱炎。王超平常有轻度腰痛，但近期所有的疼痛仿佛全部集中到了左膝，并向大腿蔓延，不敢动弹。我看他左膝肿得非常厉害，表面张力很高，拒绝按压。排除了急性感染关节炎后，我的初步诊断是反应性关节炎。鉴于他父亲的病史，不排除他有或者将来会发展成为强直性脊柱炎。果真X线片显示左骶髂关节模糊，可疑侵蚀性病变，而在CT上，则看到了两个较大的侵蚀破坏（图A），证实了我的担心。
图A王超就诊时的骶髂关节CT病变
最后诊断：强直性脊柱炎。治疗上我首选消炎痛胶囊，每日3次，每次1片（25mg）。第一周的治疗反应并不让人满意，我给王超每天增加了半粒消炎痛栓（50mg），纳肛。2周下来，左膝关节肿痛明显缓解了。复查血、尿常规和肝、肾功能均正常，停消炎痛栓，加上柳氮磺吡啶，每日2次，每次2片，一周后增至每次4片。一个月之内病情平稳，我让王超3个月后来复诊。
3个月后王超并没有按时履约。等他再来时已经整整1年了。按照我们的方案3个月后他停掉了消炎痛，一直维持着柳氮磺吡啶，病情稳定，只是在剧烈活动或者劳累时，按需服用双氯芬酸钠缓释胶囊。复查骶髂关节CT发现右骶髂关节完好无损，但是左骶髂关节的破坏增加了，骨质硬化的情况也加重了（图1，B）。
图B王超治疗1年时的骶髂关节CT病变
其实，这种情况是司空见惯的。经常接触强直性脊柱炎的医生都不难看到，即使是最简单的消炎痛和柳氮磺吡啶，按照规律治疗，大多数的病人都能得到症状的好转和功能恢复。但是，翻开国外、国内的医学文献和教科书，没有任何人能告诉我们，强直性脊柱炎的骶髂关节破坏有药可医，能够修复。同样，王超治疗1年后骶髂关节CT显示关节破坏加重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如此，大多数接诊强直性脊柱炎患者的医生都有可能时常面临这样令人头痛的拷问：我的病是怎么得的？脊柱炎能够治愈吗？这种病最厉害会到什么程度？到底要吃多长时间的药？这次复查中王超也向我问了这样的问题。我跟他说，强直性脊柱炎和类风湿关节炎等大多数风湿性疾病一样，病因和发病机理都没有完全搞清楚，目前也没有根治的办法，但是长期服药可以控制和稳定病情，至于需要服用多长时间药，我想两年是少不了的。那两年以后呢？我不想说一辈子的话，也许不久的将来会有效力更强大的新药上市，所以到那时再定吧。
我欣喜的发现，王超是个遵从医嘱的模范病人，在随后的几年里他一直服用柳氮磺吡啶，并定期复诊，病情一直控制得不错，没有出现驼背和弯腰受限。在我的习惯思维里，骶髂关节炎是随着病程逐渐加重直至强直的，因此后来的几年也没有丝毫要给他复查骶髂关节CT的想法。直到第六个年头，掐指算来，王超是我随访时间较长的脊柱炎患者了。我突然有一种按耐不住的渴望，想知道他的骶髂关节破坏会加重到什么程度！惊奇的事情发生了：我看到王超左侧骶髂关节的破坏性病变完全消失了（图C）！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核对了片子的各项信息，不错！右侧骶髂关节仍然完好无损，左侧骶髂关节破坏和炎症几乎获得完全修复！此时，我感到整个世界出奇的安静，好象一下子凝固住了，完全定格在这个被修复了的骶髂关节上。若是在梦里，我一定不会相信眼前的一切，我会拿起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查看，不漏掉每一个细节，不查出个破绽绝不罢休！
图1C王超治疗6年时的骶髂关节CT病变
我意识到这是个天大的发现。过去在文献中，或从我的老师的口中，我从未听说过强直性脊柱炎的骶髂关节破坏性病变是可以完全恢复的，这回我是亲眼看到了——强直性脊柱炎是可以治好的！
